【台风/ABO】 后会有期 第一章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走了,会连同着他那份融进骨子里的骄傲和自负一起带走,却没有想到,他竟用这样的方式占据了他的过去,也一意孤行地介入了他的将来。

 

 

第一章 

 

 王天风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东西是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

 

 天际的乌云压的很低,仿佛一抬手就能碰到潮湿污浊的热气。这场雨却一直将下不下,闷热的气流狂躁起来,激烈碰撞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地掺杂其中。

 

 王天风沉着一张脸站在二楼办公室门口,双手插在勒地紧梆梆的军裤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教练场上跪着的年轻人。那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体蜷缩着,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顺着鬓角淌下的汗浸湿了他膝前一小块水泥地。

 

 

 他的目光沿着那人背部折叠的曲线一点点往下,他的视力极好,几乎能看见那人控制不住的战栗。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景象好像是和记忆的某一部分重合了,好像有一个人曾经也是这样被反绑着扔在校场上。只是记忆中的人跪在地上不卑不亢,腰杆笔直,眼底流动的情感刺眼的让他不敢直视。

 

 呸,没用的东西。王天风的眼中略过一丝不屑。

 

 楼下围观的人很多,也不知道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他们三三两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无一例外的,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步。

 

 

  这是这个月以来抓到的第三个逃兵了,这种风气就像病毒一样在部队里扩散开来。前两个让新任的副官押到了军法处。可看现在这样子震慑的效果并不明显。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他必须拿出点行动来。王天风目光如矩,思绪千回百转。

 

 “长官,这人您打算怎么处置。”新来副官张福寿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长相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字,肥头大耳的,一脸福禄像,最大号的军装都遮不住他肥胖的肚腩。这人是戴笠亲自委派过来的,据说是戴笠的小舅子,具体是哪一房姨太太家的,他没兴趣知道。这位张副官看上去谦卑有度,可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在他面前总是卑躬屈膝,背后又是怎样一副嘴脸王天风也是有所耳闻。这样的人就算有人撑腰也注定成不了大事,王天风在心里嗤笑一声。

 “张副官有什么想法?”王天风微微侧过身子,目光还是胶灼在校场上跪着的那人身上。

 “不敢不敢。”张福寿退开半步低下头,活像那些见了凶神恶煞的日本军官头都不敢抬的汉奸。

 

 “拉出去,枪毙。”王天风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回了办公室。

 “长……长官”张福寿大概是没想到王天风这次下手这么狠,磕磕巴巴叫了一声,急忙跟进去。

 “枪毙……是不是太严重了,不至于吧。”张福寿弓着身体小声的替那个年轻人求情。

 “怎么?那人是你亲戚?还是你收了他什么好处?”王天风回过头慢条斯理的抬起眼,看着他的眼神却冷得像十月里的寒霜。

 “不不,这个人跟我半点关系没有……”张福寿立刻张口撇清关系,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王天风取了瓷杯喝了一小口水,绕到书桌前坐下翻开了早就呈在他桌上的文件,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张福寿见王天风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也不再继续自讨没趣,敬了个礼便先行离开,只是关门的力道泄露了他心里的不满。

 

 “什么东西!”

 

 王天风听到门外的人嘟囔了一句,啐了一口痰,然后皮质军靴叩击地板的声音慢慢远去。深沉的眸子向上翻了翻,他冷哼了一声。

 

  心里不知怎的突然犯起了一阵恶心,他皱着眉喝了口茶,冷的。平时最爱的毛峰也变得苦涩起来。他拉开抽屉,拿了里面仅剩的一颗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这些糖,还是郭骑云替他备的。

 他开始有些怀念郭骑云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杯子里的茶永远是冷热适中的,他桌子上的文件永远是圈上了重点标记的,最重要是的,他绝不会让部队里出现逃兵!

 只是,他最终还是一句话就把郭骑云打发走了。

 都是为了他,明台。

 

 甜到发腻的水果糖在他舌尖上翻滚了几圈,被他嘎嘣一声咬成两半,然后继续咬破嚼碎,咽进肚子里。

 明台。王天风默念了一遍这个像烙印一样被刻在心上却从来不愿意提起的名字。

 

 下腹阵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伸手掐住了疼痛处。怕是多年的胃病又犯了,最近饮食不规律,胃痛的也越来越频繁,止疼药都快当饭吃了。

 费力的从口袋里掏出药瓶,晃了两下才发现空了。抓着药瓶的手不自觉收紧,最近他的反应大不如从前,连记性都比不上那个油头满面的张福寿,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一个特工失去了最灵敏的感知和异于常人的应变力,那就等于给他判了死刑,他就再也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毒蜂。

 

 他挣扎着站起来,这个时候医护站应该还有人。

 

 “长官,一线,戴局长!”通讯员在门外隔着窗户喊着。

 

 “知道了,接进来。”王天风按着腹部又退了回来,深吸了几口气,挺直了腰杆,扯了扯有些皱的军装,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才拿起来话筒。没等他一声“戴局长”叫出声,那边一声怒吼劈头盖脑地扑过来。

 

 “王天风你还有没有把我戴笠放在眼里?!军校招来的学生是你想枪毙就枪毙的?要不是张副官及时通报给我,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就打个报告说执行任务意外身亡就把我打发了?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戴笠连珠炮似的诘问让王天风懵了一下。

  他断然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学生竟会惊动戴笠打电话来亲自发难,他立刻知道那人必然有着殷实的后台背景的,他这次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有提前准备好怎样得体的措辞,加之身体的不适,他的火气蹭地冒上来:“我王天风在军统做事一向都是有理有据,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枪毙学生。这个人做了逃兵,我要是不枪毙他,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越来越多的人临阵脱逃,到时候这任务由谁来完成,这仗要谁来打?我是个教官,是个军人,我只知道怎么带学生怎么教人打仗,我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欺上瞒下,如果戴局长看不惯我的手段,大可和蒋委员长说一声把我打发到前线去,何必在我身边放一个张福寿!”王天风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若不是下腹的疼痛牵扯着他的神经让他保留了一丝清醒,他几乎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一声杯子破碎的声音。“王天风你还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你别以为你是蒋委员长亲自委派到军校的教官我就不敢动你。你以为你能入得了他的眼吗?我告诉你,你不过是老蒋的一条狗,我戴笠要是想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苍蝇还容易。你给我记着,死间计划要是出了一点岔子我就先杀了你给前线的兄弟们祭旗!”

 

 啪地一声电话被挂断。

 王天风撑到极致的身体也应声倒地,疼痛麻木了他所有的感知,在意识和身体剥离的最后一刻王天风在想,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弄死张福寿。

 


 王天风再次醒来是在医护站里,床前坐着随行的军医也是他多年的好友傅玉书,他身边站着满眼焦急的通讯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王天风跟他的照面打的不多,一般都是隔着窗子听他在外面通报又有什么新的指令要接进来,所以第一次看见这个小伙子的正面觉得他长的还不错,挺精神的,跟明台一样。

  明台,又是明台。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王天风恨自己恨得牙痒痒。

 

“长官您可算是醒了,我去给您切线看到您昏倒在地上可把我吓坏了,赶紧把您送傅医生这儿。”通讯员小赵见王天风醒了急忙上前道。

  “谢谢。”王天风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长,长官您别客气,这,这是我应该做的。”小赵连连摆手,他有些不好意思。

 

 王天风还想再说什么,被傅玉书拦住了,傅玉书附在小赵耳边说了几句,小赵挠挠头憨憨的咧了咧嘴说了声还有事儿便离开了。

 

傅玉书神望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人,神情复杂。

王天风也看着他,一时无话,气氛安静得尴尬。

 

  良久,傅玉书才叹了口气:“说吧。”

“说什么?”王天风狐疑的看他一眼。

“谁的?”

“什么谁的?”王天风更疑惑了。

傅玉书仔仔细细看着他研究了一番,确定了他脸上那副表情不是装出来的,才半信半疑的问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呀?”王天风一头雾水:“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

 “也是,要是你知道了它怎么还会留得住?”傅玉书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谁啊?你在说什么?怎么今天尽卖关子了,出什么问题了,你可别吓我……”王天风被他这番言语吓得不轻,心里有点紧张,莫不是他患了什么无法医治的隐疾如今发作了?难怪最近身体难受的这么厉害。

 

  “这里头,有个东西。”傅玉书指了指他的下腹。

 “什么……什么东西。”王天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向自己。

 “孩子。”

 “呵……别开玩笑了”王天风笑了起来,眼神闪烁的观察着傅玉书面上的表情。可惜笑了几下以后他并没有在傅玉书脸上看到一丝玩笑的意思,僵硬的嘴角抽搐了起来。

 

 王天风是omega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除开当初在军校他的直系长官,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明楼,还有一个就是傅玉书。

 

 王天风明白,这个时候,傅玉书不敢同他开玩笑。

 

 他敛了笑容沉默下来。正面仰躺的姿势极不舒服,他明显感觉到腹部有个东西在往下坠,傅玉书一定是给他打过止痛针之类的东西,否则他现在必定疼的连话都说不了。他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就只单单看着满眼的惨白放空,他不知道应该想什么。这个消息,太突然了,突然到他都无法立即给出正确的反应。惊愕,愤怒,意外,甚至可能是有一丝的欣喜。没有,这些通通都没有,他只能陷在不算柔软的白色病床上四肢无力地仰躺着,眼神迷茫得叫人害怕。

 

 傅玉书最担心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让人有种错觉以为他下一个动作就是要一掌劈向他的下腹,让那还未成形的孩子胎死腹中。

 

 “告诉我,是谁的?”傅玉书声音不大,但已经带上了怒意。他握着拳头撑在病床上,王天风想,如果他捏着的是自己的手腕,这样的力道足以让他的腕骨碎裂。

 

 王天风扭过头对上那双已经有些红的眸子,答非所问:“有什么办法打掉?”

  果然。

 “是那个叫明台的学生吗?”傅玉书追问道。

  王天风不说话,平放在病床上的那只没有挂水的左手在听到明台这个名字的时候攥紧了底下的床单。

  傅玉书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眉头一紧。“天风,你……”

 


 “让我静一静。”王天风打断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傅玉书坐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木头板凳吱嘎一声晃动了一下,那人起身带上了门。

 

 王天风轻叹了一声。

 

 他的手缓缓移动,隔着薄薄的衬衫贴上了平坦的小腹。真难想象,这几面居然孕育出了一个生命。他鲜少地露出一点带着柔情的微笑来。不过这点柔情很快被眼底涌起的怒火扑灭。这个生命里一定也流淌着他的血。

 这是……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耻辱。

 一个男人,一个军人,一个老师!竟然雌伏在他的学生身下,还留下了他的血肉。

 

  明台,一切都是因为明台。

 

 他还记得,或者说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荒唐的下午。

 不关乎情感的性事更像是一种发泄。欲望解脱之后涌上来的便是无尽的羞耻和愤怒。王天风强忍着双腿间的酸痛,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他气急败坏的指着已经跪在烈日底下几个小时的人问:“知道错了么?”

 “学生没错!”明台昂首挺胸的对着他,阳光将他额头上的汗水折射地熠熠生辉。

 

“你……混账!”

  啪地一声。

 明台脱水的脸上赫然浮出了五条红痕。他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 王天风放下的手还在颤抖。

 

“你以为你的自作主张是在帮我?”王天风冷漠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害了我,也毁了你自己!”

 明台没能和他对视,否则他一定能看到王天风眼底晕着的一汪疼痛。

 

 不该的,他和明台不该是这样的。

 

 王天风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撇向一旁不明所以的郭骑云:“让他跪着,什么时候他知道错了,再让他起来,要是不认错,就让他一直跪下去!”

  “长官,这……”

 

 “老师!”明台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让他止住了脚步。

“我喜欢你我就错了吗?您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郭骑云错愕的望着这师生二人,一时不知道该开口劝谁。

 

 王天风停了片刻,终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在他眼眶中翻涌了许久的泪珠随着他翕合的睫毛滑落下来,可惜阳光太过灼热,没等它落入地面,便蒸发成了水汽,消失不见。

 

 这次,谁都没再能叫住他。

 

 一个星期后,明台接到指令,即刻前往上海,担任军统上海站行动小组的组长,代号毒蝎。郭骑云于曼丽随行前往。

 

  明台走的前一天晚上,过来看过他。王天风知道,在明台站在他窗外的那一刻起,他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盯着窗帘上的剪影,看他一动不动的垂着头。他的手似乎是扶上了他的门框,然后一点点无力地滑下去。

 “老师,保重……”明台说完这句犹豫了一会儿走了,王天风却再难入眠。

 

 他恨明台么?必然是恨的,可是就真的仅仅只有恨吗?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

 那么,这个孩子呢?

 

 窗外下着雨,泄洪一样倾倒下来,砸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地,吵得人心烦意乱。

 

 傅玉书再出现的时候手里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他拿着筷子在粥的表面搅了搅,一股米香气扑鼻而来,可王天风闻了却直犯恶心。

 “吃点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不吃”王天风倔强的拒绝道。

 

 傅玉书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后来选择当一个随行的军医而不是和王天风一样当一个雷厉风行的教官。

 他放软了语气:“你胃不好,不吃受不住的。”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傅玉书又说了一句:“你不吃,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吃。”

 果然这一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王天风一个凌厉的眼神飞过来。

 “傅玉书你别给老子装傻!我问你,有什么办法能把孩子打掉?”王天风冷声问道。

 傅玉书抿了抿嘴唇,把粥放在了床头,眉间是挥不去的愁绪。

 “天风,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打胎。”

 

 王天风盯着他,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下唇。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命都保不住?”傅玉书情绪激动起来:“你每天这么辛苦,身体素质又这么差,你现在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你还想打胎?”

 

 “总不能真的生下来……”王天风喃喃道。

 

 “而且死间计划呢?死间计划怎么办?今天戴笠那个老东西可撂下话了,我要不执行他就杀了我祭旗,我这个样子……”王天风笑着摇摇头。

 

 傅玉书神情古怪的看着他,王天风这人他是最了解的,他面上笑得越是欢,他心里越是苦涩。现在只怕是……

 

 “保胎吧,保胎还能让你撑到死间计划结束。”像是挣扎了很久,傅玉书低声说。

 

 他们的命啊,在国家面前一文不值。若是知道了结局又能怎么样呢?干了这一行,就永远别想全身而退。

 

 王天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喉结动了动。

 “让通讯室去发报吧,下周三抵达上海。死间计划啊,是该开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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